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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禮勤潮文,源自2012年高登會員「童貞神鋒唐寧」(高登會員編號:140572)將中學會考舊課程的指定範文《孔乙己》改編成題為《宋禮勤》的潮文,以紀念李克勤送禮事件七周年。[1]此後,李克勤「送禮勤」之名亦多了一個以「宋」為姓的變奏版。

原文[]

  香港大球場的更衣室格局,是和別處不同的:都是整排一個長方形的大衣櫃,櫃裡面預備著球衣,可以隨時更換。踢球的人,傍午傍晚散了工,每每花四元港幣,買啤酒喝,——這是七年前的事,現在每瓶要漲到十元,——靠衣櫃邊站著,冰冰的喝了休息;倘肯多花幾元,便可以買一串魚蛋,或者蘿蔔,做下酒物了,如果出到十幾元,那就能買一份牛雜,但這些顧客,多是一般球迷,大抵沒有這樣闊綽。只有穿南華球衣的,才踱進VIP房子裡,要酒要菜,慢慢地坐喝。

  我從十二歲起,便在香港大球場的更衣室裡當看場,主任說,樣子太傻,怕侍候不了南華迷主顧,就在外面做點事罷。外面的一般主顧,雖然容易說話,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。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羅神[2]對著媒體放話,看過歐偉倫[3]裡有單刀沒有,又親看歐將球傳到底線裡,然後放心:在這嚴重監督下,不恥笑也很為難。所以過了幾天,掌櫃又說我幹不了這事。幸虧薦頭的情面大,辭退不得,便改為雜役的一種無聊職務了。

 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更衣室裡,專管我的職務。雖然沒有什麼失職,但總覺得有些單調,有些無聊。主任是一副兇臉孔,球員也沒有好聲氣,教人活潑不得;只有宋禮勤到此,才可以笑幾聲,所以至今還記得。

  宋禮勤是站著送禮而穿曼聯球衣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很高大;青白臉色,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;一片亂蓬蓬的污穢的汗毛。穿的雖然是曼聯球衣,可是又髒又破,似乎十多年沒有補,也沒有洗。他對人說話,總是滿口"Welcome to Hong Kong"也,教人半懂不懂的。因為他姓宋,別人便從身份証上的「真曼迷宋禮勤」這半懂不懂的話裡,替他取下一個綽號,叫作宋禮勤。宋禮勤一到更衣室,所有在場的人便都看著他笑,有的叫道,「宋禮勤,藥房仔又上鏡了!」他不回答,對櫃裡說,「贏得風光,豪得精彩,自己偏偏感覺失敗。[4]便排出九張十元紙幣。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,「你一定又送了人家東西了!」宋禮勤睜大眼睛說,「你怎麼這樣憑空汙人清白……」「什麼清白?我前天親眼見你送了車頭相,高登仔又笑你傻的嗎。」宋禮勤便漲紅了臉,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,爭辯道,「送禮不能算傻的嗎……送禮!……中共送禮的事,能算傻的嗎麼?」接連便是難懂的話,什麼「Welcome to Hong Kong」,什麼「作...哈」之類,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:更衣室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。

  聽人家背地裡談論,宋禮勤原來也讀過書,但終於沒有進學,又不會營生;於是愈送愈窮,弄到將要討飯了。幸而有得一把好嗓子,便替人家唱唱歌,換一碗飯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,便是好吃懶做。唱不到幾天,便連人和錄音室設備,一齊失蹤。如是幾次,叫他唱歌的人也沒有了。宋禮勤沒有法,便免不了偶然做些送禮的事。但他在我們更衣室裡,送禮卻比別人都多,就是從不拖欠;雖然間或沒有現貨,暫時記在本子上,但不出一月,定然送出,從欠單上拭去了費格遜[5]的名字。

  宋禮勤喝過半瓶酒,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,旁人便又問道,「宋禮勤,你當真認識費格遜麼?」宋禮勤看著問他的人,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。他們便接著說道,「你怎的連半份禮也送不到呢?」宋禮勤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,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,嘴裡說些話;這回可是全是「如果一生可以尚有百萬個的佳節,我亦憑著同樣熱情解禮物結」[6]之類,一些不懂了。在這時候,眾人也都鬨笑起來:更衣室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。

  在這些時候,我可以附和著笑,主任是決不責備的。而且主任見了宋禮勤,也每每這樣問他,引人發笑。宋禮勤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,便只好向孩子說話。有一回對我說道,「你看過曼聯麼?」我略略點一點頭。他說,「看過曼聯,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曼聯球員朗尼,出身於哪隊球隊?」我想,討飯一樣的人,也配考我麼?便回過臉去,不再理會。宋禮勤等了許久,很懇切的說道,「不能答罷?……我教給你,記著!朗尼出身於曼聯青訓這些事應該記著。將來做球探的時候,全世界球員都是。」我暗想我和主任的等級還很遠呢,而且我們主任也從不看曼聯;又好笑,又不耐煩,懶懶的答他道,「誰要你教,不是曼狗麼?」宋禮勤顯出極高興的樣子,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指著自己的球衣,點頭說,「對呀對呀!……曼狗有幾樣寫法,你知道麼?」我愈不耐煩了,努著嘴走遠。宋禮勤剛用指甲蘸了酒,想在櫃上寫字,見我毫不熱心,便又歎一口氣,顯出極惋惜的樣子。

  有幾回,鄰居孩子聽得笑聲,也趕熱鬧,圍住了宋禮勤。他便給他們送禮,一人一份。孩子收完禮,仍然不散,眼睛都望著宋禮勤。宋禮勤著了慌,伸開五指將禮物袋口封住,彎腰下去說道,「不多了,我已經不多了。」直起身又看一看袋,自己搖頭說,「不多不多!多乎哉?不多也。」於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裡走散了。

  宋禮勤是這樣的使人快活,可是沒有他,別人也便這麼過。

  有一天,大約是英超煞科前的兩三天,主任正在慢慢的看賠率,取出錢包,忽然說,「宋禮勤長久沒有來了。還欠十九份禮呢!」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。一個喝酒的人說道,「他怎麼會來?……他打折了腿了。」主任說,「哦!……他總仍舊是送禮。這一回,是自己發昏,竟送到加歷查家裡去了。加歷查的家,送得的麼? 」[7]「後來怎麼樣?」「怎麼樣?先寫自白,後來是打,打了大半夜,再打折了腿。」「後來呢?……後來打折了腿了。……打折了怎樣呢?……怎樣?……誰曉得?許是死了。」主任也不再問,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。

  英超煞科之後,太陽是一天熱過一天,看看將近盛夏;我整天的靠著風扇,也不須穿上厚衣了。一天的下半天,沒有一個球迷,我正合了眼坐著。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,「二奶突。」這聲音雖然極低,卻很耳熟。看時又全沒有人。站起來向外一望,那宋禮勤便在衣櫃下坐著。他臉上黑而且瘦,已經不成樣子;穿一件破曼聯球衣,盤著兩腿,下面墊一個禮物包,用草繩在肩上掛住;見了我,又說道,「二奶突。」主任也伸出頭去,一面說,「宋禮勤麼?你還欠十九份禮呢!」宋禮勤很頹唐的仰面答道,「這……下回送清罷。這一季是負碌足球,正式Stop la。」主任仍然同平常一樣,笑著對他說,「宋禮勤,你又送了禮物了!」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,單說了一句「不要取笑!……取笑?要是不送,怎麼會打斷腿? 」宋禮勤低聲說道,「作為,一個,魚奶突……」他的眼色,很像懇求主任,不要再提。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,便和主任都笑了。我取了酒,端出去,放在地上。他從破褲袋裡摸出四元,放在我手裡,見他滿手是泥,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。不一會,他喝完酒,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,坐著用這手慢慢走去了。

  自此以後,又長久沒有看見宋禮勤。到了來季,掌櫃取下本子說,「宋禮勤還欠十九份禮呢!」到再下一季的季初,又說「宋禮勤還欠十九份禮呢!」到季中可是沒有說,再到季尾也沒有看見他。

 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——大約宋禮勤的確死了。

註解

  1. 高登討論區:[宋禮勤七週年紀念]「宋禮勤」(原文:孔乙己)
  2. 指南華足主羅傑承。
  3. 原文誤作「歐偉論」。
  4. 無綫劇集《賭場風雲》主題曲《先賭為快》其中一句,由李克勤主唱。
  5. 曼聯領隊,曾在曼聯訪港時親手接受李克勤的禮物。
  6. 李克勤主唱歌曲《佳節》其中一句。
  7. 加歷查為效力曼聯宿敵球會利物浦的忠心球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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